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葡萄杂忆

1999-10-21 来源:光明日报  我有话说

“万里西风过雁时,绿云玄玉影参差。酒酣试取水丸嚼,不说南天有荔枝。”明朝李梦阳在《葡萄七绝》中把葡萄比作“水丸”。读起来就有种垂涎的感觉。而建安才俊曹丕,则可称之为葡萄的知己,他说:“中国珍果甚多,且复为说葡萄,当其末夏涉秋,尚有余暑,酒醉宿醒,掩露而食,甘而不饴,又酿以为酒,甘于曲蘖,善醉而易醒,道之固已流涎,咽唾,况新食耶?他方之果,宁有匹者?”对葡萄及葡萄酒,曹丕算得上是情有独钟,认为是天下珍果,无有出其右者。

而我,念念不忘葡萄,实则是心中乡思难抑。故乡烟台,是出了名的葡萄产地。离开故乡几十年,几度梦回故乡,梦回那“绿云玄玉影参差”的葡萄园,一串串葡萄,一串串回忆。今年夏天,回到故乡烟台,回到那梦绕魂牵的小山村,又看到了葡萄,故乡于我,却是“儿童相见不相识,笑问客从何处来。”村中的变化实在太大了,低矮的小草房找不到了,代之的是一幢幢“洋”味十足的小楼;人们眼睛里的忧郁看不见了;看见的是一张张喜气洋溢的笑脸。我记忆中的那些熟悉的人物,像二叔、四婶都先后故去多年了,我甚至没有找到一个跟我还有一点血缘渊源的亲人。是啊,时间太久了,我离开故乡实在是太久了。

但是葡萄园还在,只要葡萄园还在,我在故乡的“根”就还在!

漫步在故乡的葡萄园中,八月的风柔柔的,带着远处海的气息,我徘徊着、回忆着,直到月亮爬上来,四周静谧无比!此时的葡萄园,就像唐朝诗人唐彦谦在《咏葡萄绝句》中写到的那样:“金谷风露寒,绿珠醉初醒。珠帐夜不收,月明堕清影。”

闻着熟悉的葡萄清香,往事浮将上来。

六十年前,这块土地上,同样有这么一片葡萄园,葡萄园的主人,就是我的父母。在那兵荒马乱,民生艰难的年代,父母还能保全这一片葡萄园,简直是个奇迹。父亲是个寡言的人,但说起葡萄却有说不完的话。父亲的父亲——我的祖父也是经营葡萄园的,是方圆数百里的葡萄种植专家。

据父亲讲述,烟台的葡萄种植,历史很久,但有规模的种植,是在世纪之初。1861年烟台开埠之后,外国人蜂拥而至,在烟台开矿办厂,到清末,烟台由一个小渔村发展成商户千家,帆樯林立的胶东重镇,与此同时,民族工业在烟台迅速兴起,我国的钟表、机械、花边、绒绣、抽纱等现代手工业、工业均发韧于烟台。1892年,爱国华侨张弼士在烟台投下300万白银的巨资,创办了中国第一家现代葡萄酿酒公司烟台张裕葡萄酒公司。同时从国外引进120多个优良葡萄品种,自此烟台开始大规模种植葡萄。我的祖父是晚清中那种守旧却又不乏新思想的文人,愤世嫉俗之下,辞官回到烟台,买了一些地种葡萄,研究葡萄,跟张裕公司颇为亲密。我记事时祖父已经辞世,张裕公司也已凋弊,全然没有1915年巴拿马获国际金奖时那种人气鼎盛的样子;我家的葡萄园也越变越小,种的葡萄,好像一种叫“玫瑰香”的居多,这是一种可酿酒也可鲜食的葡萄。但随着日寇入侵,时局变得更加凶险,终于父母也被迫带着年幼的我,离开他们心爱的葡萄园外出流亡,辗转大半个中国后,来到四川成都,没等到抗日胜利,父母就永远离开了我。

然而令我记忆最深的是,在这些漂泊的日子里,每年秋天葡萄成熟的时间,无论多么困窘,父亲也会去买回一串葡萄,摆在那里,不吃,只是呆呆的看着,泪水从他的眼角溢出,母亲也背过身去低泣!直到今天,我才明白其中饱含多少乡思,也饱含着多少对太平岁月的企盼啊。父母亡故后,我的处境更是不堪,差一点没活到解放那天。是新中国给了我新的生命,之后便学习、工作,几十年时间里,多少次梦回故乡,却一直没有勇气再去找寻儿时的旧梦。现在坐在这葡萄园中,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,直到主人叫我回去休息,我才如梦方醒。

晚上与主人闲聊,得知他种了5亩葡萄,全部是跟张裕公司签过合同的。“张裕公司还在?”我问。主人大笑起来,说:“张裕公司现在可大呢,可现代化呢!”主人种的葡萄的品种叫“品丽珠”,是解百纳干红专用葡萄品种,他们这一个村都是张裕的葡萄基地,好几百亩连在一起。村里人就靠种葡萄致富,修新房、买家电。

离开烟台之前,我专程去了一下张裕葡萄酒公司,徘徊在张裕葡萄酒历史博物馆,往事又浮将上来。待我走进百年地下大酒窑,抚摸着那印着历史沧桑,散发着悠长岁月味道的大橡木桶,泪水便再也止不住了,我任它流着,只有我明白,它不是为过去而流,它只是为今天的平安和幸福而流。

离开烟台,我特意去买了一些张裕葡萄酒,我要将它们带回去,放在床头,这样我将感觉到,我永远不曾离开过今天那充盈着幸福的故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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